(9)
英兒滿月了,他又開始忙碌。
兵敗之後他再也沒有喝過酒。酒會誤事,孟起說。而且誰也沒了宴請賓朋的雅興。
在每個夜晚,他都會獨自面對書冊圖鑒皺眉沉吟,往往通宵達旦。
習慣了身邊有個人,我怎麼也睡不著,後來乾脆也徹夜不睡,陪著他。
照顧著燈燭,筆墨,茶水,巾幘;早上也順便給他梳頭。
——他總是那句「夫人,辛苦了」,而我總是頜首回禮,一言不發。
——也許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......
一年後,孟起再次起兵,這一次他帶上了我和孩子。
出城的時候我默默落淚:或者攻入許昌,或者戰死疆場。
我知道,這西涼城,我們是再也不會回來了......
(10)
我終於看到了沙場......
我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夫君,是如何的勇武無敵......
(11)
有一天清晨,他指給我看遠處的一座灰色城池。「那是冀城」他說。
「打下了冀城我就可以把整個隴西握在手裡!」
他笑的劍眉斜聳,神采飛揚。
從此之後,孟起每一戰回來,身上的白袍都變的鮮紅:擦過鎧甲的巾子扔在水裡,立刻染出一片血腥。
這種令人發狂的日子持續了整整兩個月,兩個月後,冀城上豎起了降幡
(12)
入城的那一夜,二更過後他回來了。坐在榻邊,把頭埋在我肩上,一陣歎息。
我沉默無語。習慣性的解開他散亂的髮髻,用手輕輕理順,孟起最喜歡我這樣給他梳頭。
我突然心神一動,抓過自己的一綹頭髮,繫在他的發尾上。
「結髮夫妻......」我說,微微一笑。
他在我肩膀上低低的笑出聲來......
「......我是不是老了?」他問。
「為什麼這樣想?」我反詰。
「今天殺人,我覺得很累......」他的聲音恍惚。
我身上一陣冰冷,說不出話來。朦朧中似乎看見那個髮結在慢慢鬆脫......
(13)
甫入城的幾日,孩子們都很開心。
那一天,我看見純兒跳上趙將軍的膝,直叫:「趙大哥,阿爹說我再過兩年就可以跟他上陣了。」
這孩子最是不認生,早已跟城裡的部將們混的熟了。
趙裨將是個好心氣的人,抱過純兒道:「是,是,二公子定是個英勇大將軍。」
回頭見著我路過,恭敬的緝手為禮。
府裡的練武場,純兒去奪架子上最長的一桿槍。
忽的又擲下槍跑過去,撲向一個白袍人的懷中,笑著叫爹。
孟起該在廳上議事的,可他突然來了。
趙裨將更加恭敬的整整衣衫,斂容道:「將軍好......」
我看著孟起的臉,他的臉上一片鐵青。
「夫人,帶孩子進去。」他說。
我沒說話,默默的照著做了。
走過廊下的時候,調皮的純兒突然回身,然後就是一聲驚叫。
「......爹......」純兒的聲音不像是個六歲的孩子。
「爹殺的是壞人。」孟起說,沒有抬頭。
他在擦著劍上的血,手有點顫抖。
(14)
孟起又走了,歷城叛亂,我知道他又要去殺人。
我抱著英兒,站在城門上送他。他勒住馬,長長的向這邊望了一眼,然後撥馬而去。
獨自飛馳在陣勢的最前方。
「來,給你爹爹道別。告訴你爹爹快快回來~~」我擺動英兒的小手,那孩子咯咯的甜笑了起來。
「他回不來了。」身後侍立的一個將軍冷冷的說。突然抽刀出鞘,架在我肩上。
「請夫人帶同公子在末將府上小住。」那將雙眼血紅,緊咬著牙,我看見他的甲冑裡面襯著件喪服......
隨他步下城門的時候,我還能看見孟起——
他已經去的遠了。只那身白盔素甲,在夕陽下像鍍了層金色,非常的醒目。
我在心口裡咯著四個字:千萬小心。
(15)
之後的那兩天三夜就像是場噩夢——
明火執杖倏忽來去的悍匪,隨從們的嚎哭,狹窄的陋室,黑暗,飢渴以及不安。
——純兒不住的搖著我的手,一直在問「爹爹什麼時候回來?」
——從來不哭的錚兒屢次從夢中哭醒,撲進我懷裡一個勁的流淚:
「娘......爹爹打敗仗了,爹爹要死了......娘我怕......」
——英兒發著熱,一直昏睡。
恐懼始終揪著我的心,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。
(16)
午夜,屋外突然響起一陣歡呼。我聽見其中有似曾相識的聲音。
孟起敗了......我知道。
「他回不來了。」那人的聲音響在耳邊。
我看著熟睡的三個兒子,死死咬住指甲,不敢哭出聲來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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